编者按:
作为二十世纪伟大的伦理学家、现象学家,伊曼纽尔·列维纳斯聚焦西方哲学始终存在的对他者的压制,认为它以总体性、同一化思维构造出种族、国家、民族、历史等同一性主体,消除异质、他者,从而导致极端野蛮的*治暴力。他的《总体与无限》今年出版六十周年,作者把这部重要的著作视为后奥斯维辛的哲学遗产,将其放置在现象学的脉络之中,结合列维纳斯的个人经历和时代背景,来思考他为何能以“他人的面容”,也即独立于人存在本身的神圣印记,作为对海德格尔存在现象学的否定和对暴力的抵抗,并完成他对欧洲文明问题的反思。
“面容”的抵抗:后奥斯维辛的哲学遗产
文
刘文瑾
(《读书》年12期新刊)
一
一九八〇年前后,狱中的哈维尔在给妻子奥尔伽的信中几次提到列维纳斯。那时他读了朋友寄来的一篇列维纳斯的文章,不禁赞叹这是“天启般的精彩之作”。他猜想,列维纳斯这股精神力量,不仅源于犹太人民数千年的灵性传统,也出自个人的牢狱经历,“这一点可透过字里行间感觉得到。这大概也是这篇文章之所以深深打动我的原因”。
伊曼努尔·列维纳斯(Emmanuel-Levinas)(图片来源:tv83.info)
哈维尔的信中并没提他读的是列维纳斯的哪篇文章。我们不知他据何猜测作者曾是一位同他一样的囚徒,只知他写道:“列维纳斯认为应当有些‘新起点’(即以责任而非自由作为“我”的支点——笔者注),认为责任奠定了不对等的伦理处境,而这不适于宣传,仅适于承担。这些观点同我的经历和看法完全契合。也就是说,‘我’应当对世界的状况负责。”由于受迫害而沦为阶下囚的哈维尔,不但没在艰难的处境中沉沦,反而从列维纳斯的著述里发现了心灵的共鸣,更迫切地思考一种从常识看来根本不可能的责任:世界的更新需要从“我”开始,需要“我”承担更多的责任,超出人们惯常认为的责任同自由或义务相称的原则。显然,这种责任观并非一个自明的公理,而是一种思想和精神,是列维纳斯留给世界的哲学遗产。今年是列维纳斯最重要的著作《总体与无限》出版六十周年。六十年前,当这本书的书稿被法国著名的伽利玛出版社拒绝,转而投奔荷兰海牙一家出版社时,人们始料未及,它竟意味着一位当代哲学大师的横空出世。迟至此书完成时,五十五岁的列维纳斯才终于在法国外省一所大学获得教职。他以此书进行了为获法国大学教职而要求的国家博士论文答辩。答辩评委之一、慧眼识珠的哲学家让·瓦尔预言:“我们正在评判一本将来会有不少博士论文写它的博士论文。”这预言没落空。尽管此书刚开始读者寥寥,但半个多世纪后,回眸二十世纪西方哲学史不断推陈出新,大浪淘沙,这本晦涩难懂的书已成里程碑式的经典之作,被译为包括中文在内的多国语言。列维纳斯的名字也同此书的关键词“他人的面容”一起,在学界流传开来。列维纳斯在此书中描述了“他人的面容”如何证明了一种“我”无法纳入自身的首要的意义,一种先于“我”的意义给予的意义。这个首要的意义被描述为一个动词、一个对我的召唤和言说。它将成为包括哲学意义在内的所有其他意义的必然方向,开拓了一条全新的哲学思路,此即列维纳斯所致力的让希伯来思想和希腊思想相遇,并让对善的渴望引领求真意志。从此,“面容”成为当代学术思想领域的经典词。
列维纳斯与他的妻子雷萨和女儿西蒙妮被布兰肖特从纳粹手中解救出来(图片来源:singingtothepla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