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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中国故事为何写得如此奇诡香艳朱大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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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冰川思想库

嘉宾

朱大可

我们依赖幻象而生

问:自从年你出版了长篇小说《长生弈》、中篇小说套集《古事记》之后,去年末又推出短篇小说集《六异录》,每篇故事开头都由一段古文带入,也就是说这些故事都是有文献依据的,这引发了许多喜爱历史的年轻读者的浓厚兴趣。

他们好奇的是,跟前两部小说相比,这部风格奇诡的小说,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朱大可:其实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差别。

我的小说,基本上都是历史+上古神话+中古民间传说的文学鸡尾酒,这本书也不例外,只是在题材上有了更明确的边界,把它限定在六种古老而神秘的行业上,也就是幻术师、泣颂师、香道师、验毒师、相骨师、字造师。其中“泣颂师”是“哭丧师”的雅称。

六异,可以说是六种奇异的行业的意思,而行业本身的神秘性,势必会强化小说在题材上的奇诡特征。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所有这些行业都有古籍记载,它们有的来自《明史》这样的官修正史,有的来自《列子汤问》和《淮南子》这样的民间道家著述。

没有这些历史文献作为依托,我的写作是难以为继的。

问:幻术师“萧象”在本书中引人注目。请问这个形象的灵感来自哪里?通过这个形象想表达什么呢?

▲幻术师插图

朱大可:《幻术师》试图讲述古老的眼睛骗局。

鉴于欲望与现实的遥远距离,人们需要制造视觉骗局来劝慰失望的灵魂。于是,一种叫做“幻术师”的职业应运而生。

幻术师运用幻术,创造出一种用以娱乐的街头幻景。这种魔法最初源自印度,汉代开始在华夏地区流行,与杂技、角氐和游戏一起,成为城市世俗生活的重要部分。

但这种幻术一旦侵入日常生活,就会给心智带来严重的困扰。

幻术引发了一种流行性疾病,那就是幻象依赖综合征。我们依赖幻象而生,犹如嗜好大麻,乐此不疲,直到眼睛及其一切感官的枯萎和死亡。

《六异录》里的幻术师是一名流浪儿,在与游方僧人的邂逅中,获得了制造幻术的异能。他靠这种法术行走于世界各地。

幻术盛行的时代,通常就是民不聊生的时刻。南朝陈后主用诗歌记录语词幻觉,爱妃张丽华用肉身点燃情欲,而主人公萧象用魔术营造海市蜃景。

面对异族入侵,这种稍纵即逝的视觉游戏,满足了宫廷主人的欲望——他们需要视觉麻药来消除存在的恐惧。

关于这个故事的灵感,出自晚清出版的《香艳丛书》。其中《陈张贵妃传》,讲述南朝陈后主和张贵妃的故事,出现于小说里的乐府词“玉树后庭花”,曾是中国史上最著名的意象,它貌似“香艳”,却验证了生命狂欢的空无性。

它的主题如此“现代”,贴近当下的人生场景。我坚持认为,所有的历史和神话,都是当代人欲望的投射,它代言了我们内心的恐惧。

文化娱乐工业的从业者,就是活跃于我们身边的幻术师,他们正在按世人的订单(大数据)制造各种幻象,从游戏、流行文学读物、商业影视剧到抖音视频。

这些幻象文本的唯一功能,就是让那些焦虑不安的灵魂,得到短暂的安慰。

问:《大字造师》跟此前出版的《字造》,好像有一种情节上的继承关系,是否这样?在主题上又有什么推进?小说里文字为什么成了世界变好和变坏的根源?

▲大字造师插图

朱大可:在《字造》里,仓颉因独有的天赋而受到伏羲大神遴选,获得创造文字的神力。那些具备神性的汉字,可以创造出与之对应的世间万物。

仓颉开拓的是光明系的汉字谱系,据此为人类创造幸福美好的生活形态;但他的弟子沮颂因爱生恨,背离导师的伦理,营造“暗黑系”汉字,并以走私的方式大肆传播,由此引发大规模的贪欲、嗔恨和暴力。这两个体系象征着文明的两面性。

在《大字造师》里,沮颂用汉字巫术杀死了仓颉,仓颉的妻子妙奋起反抗,试图寻求正义和公正的国家秩序。

而沮颂则不倦地营造她黑字体系,从“霸”、“癞”、“骗”到“凶”、“顽”、“贪”之类。

当“骗”和“凶”字诞生时,世界上冒出大批骗子;当“凶”“殴”和“脏”字诞生时,城里多处爆发激烈的斗殴事件,各条街道一夜间充满各种垃圾,变得臭气熏天。

我想借此说出世界因恶字而变坏的秘密。当然,这只是神话故事的说法,而不是我对汉字的学术评判。

问:六异录中最经典的文本,可以算是《香道师》了。这篇一万五千字的小说无论在主题、人物塑造和历史文化方面,都算得上是你短篇小说的代表之作,是“香艳风格”的充分展示,更浓缩了你的部分思想精华,你是否能向读者透露一下小说在主题上的设计。

▲香道师插图

朱大可:这部讲“香道师”的小说,是一篇“思想复调”文本,它至少涉及三个母题。

第一是关于香道本身的魔法母题,第二是“抗妖护阳”母题,它源于白蛇传故事以及东北萨满教的“五仙”传说,第三是雌雄同体的神话母题,这在中国古典小说和希腊神话中都有广泛记载。

把这三个母题绞结在一起,这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一般读者会觉得难以把握。不过没有关系,即便没有发现这三重母题,也不会妨碍小说阅读。

由于指涉香道,这故事是自带香气的,又涉及异乎寻常的情爱,所以有人称其为“香艳叙事”,我想完全可以理解。

但其实我不想过多阐释小说的意义。

虽然,这种自我阐释,符合我原先的批评家角色,但故事是通往意义的桥梁,意义总是深藏在迷津般的符号街巷里,而且呈现为一种多义、歧义、暧昧和自我解构的形态。在这种状况下,任何阐释,哪怕是最逼近本体的叙述,都会对小说的丰富性造成伤害。

痛苦就是欲望和现实间的距离

问:这部小说虽然由六个风格奇诡的短篇组成,但它的结构看起来非常缜密,是按照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加以组合。你在书尾的自跋中写道,小说借用“六识”(眼耳鼻舌身意)架构,描绘农业文明时期“中国欲望”的基本样貌。

我们该怎么理解“中国欲望”?它跟西方欲望有什么不同?

▲验毒师插图

朱大可:什么是中国欲望?这个问题的确是作者的首要问题。

只要读一下文学史就不难发现,从诗经和楚辞开始,强大的食欲、肉欲、情欲、功名欲和权力欲,这些基本母题,早就成了古代欲望的核心,同时也是支配现代中国人的内在动力。

欲望的载体是短命的,而欲望是永恒的。这种欲望体系是中国人最强大的文化遗产。

就以食欲为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像中国人那样热爱美食,甚至到了用它来解决所有生活问题的地步。

改革开放刺激了被压抑的中国胃口,令其在近30年里不断增大,形成畸形扩张的态势。

各种餐馆不断涌现,新菜系如雨后春笋,新菜肴层出不穷,新菜谱铺天盖地。每年在餐桌上的花费,高达数千亿人民币之多。

只要观察一下中国餐饮业的盛大格局就会发现,中国已经变成一只容积为九百万平方公里的超级大胃。

在全球视野内,没有任何民族可以与之匹敌,也没有人能够算出,这只欲壑难填的巨胃,究竟要吞噬多少食物?

毫无疑问,食欲是“中国欲望”体系中最激动人心的部分。在《六异录》“验毒师”的故事,暗示了这种欲望的绵延不绝和亘古常新。

问:欲望和痛苦的关系是什么?为什么说中国是一个善于用快乐来对付痛苦的民族?你的小说是怎么面对这个问题的?

朱大可:由于欲望和现实之间的巨大距离,痛苦应运而生,成为生命的最高本性。

痛苦就是欲望和现实之间的距离。痛苦和欲望的比值是呈正向的:有多么炽热的欲望,就会收获多么强烈的痛苦。

正是通过对欲望的窥视,我们观察到了中国人的经久不息的痛苦。

而耐人寻味的是,我也看到了一个善于用快感战胜痛苦的民族,除了美食之外,还善于用语词巫术营造各种幸福幻象,并在彼此祝福的语词按摩中度日。

春节就是为这种时刻专门设立的。好像只要一句“吉祥如意”,就能平息对生活的全部焦虑。

问:《六异录》以中国民间神秘行业为题材,涉及六种“非物文化遗产”。在今天的现实生活里,这些行业好像都已经荡然无存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作为文化学者,你认为这样古老的神秘行业有没有复兴的可能?

朱大可:在农业文明体系中,这些行业中的大部分都很神秘,属于“神秘学”的范围,技艺复杂,令传承变得非常困难,所以它们的最终消亡将不可避免。

但也有个别例外,比如“泣颂”,也就是哭丧,这个行业至今尚存。

▲泣颂师插图

善哭是亚洲民族的共性,却在东北亚地区达到了巅峰状态。

就哭泣地理学而言,善哭者的疆域,并非仅限于朝鲜半岛,而是遍及整个通古斯语族及其周边地区,包括中国东北三省、内蒙东部、东西伯利亚乃至山东省等地。

《列子汤问》早就揭示过春秋时代齐鲁地区哭风的缠绵。

当年有个名叫韩娥的女人,只身来到齐国,因为没有口粮,在雍门一带卖唱乞粮,歌声动人,以致其人走后,还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以致四周居民都误以为她尚未离去。

此后韩娥经过一个客栈,受到当地人的欺辱,韩娥为此放声哀哭,引得整个村庄的老少都流泪悲哭,三天无法进食。

当地人被迫无奈,只好追上韩娥,低声下气地求她解除哭泣的魔咒。韩娥这才放声欢歌,引得全村老少情不自禁手舞足蹈,忘掉了刚才的悲伤。当地人为此支付了很高的报酬。

韩娥故事让我们看到了齐国人擅长歌唱性哭泣的民风。而这位韩娥,就是《哭丧师》里薇子的原型。

今天,在北方乡村里,不少地方的葬礼,还会花钱请哭丧师帮忙。这个职业虽然已经萎缩,但还没有完全消失,它依然活在当下社会生活的缝隙里。

神话,让我窒息的灵魂得以呼吸

问:如果《六异录》属于“中国故事”,那么是不是可以视为一次对传统志怪小说的变革,或者干脆叫它“新志怪小说”呢?在一个市民理性占据主导地位的年代,这样的文学传统是否能够复活?

朱大可:我不太喜欢“新志怪小说”这种提法。虽然有对这类小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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